Nalsi的读书笔记:《大机器:计算机模型、气候数据以及关于全球变暖的政治》

在这个学期STS理论课(参见本人之前的一则读书笔记)即将完成的时候,我读了Paul N. Edwards写的《大机器:计算机模型、气候数据以及关于全球变暖的政治》(A Vast Machine: Computer Models, Climate Data, and the Politics of Global Warming)一书 (Edwards, 2010)。Edwards教授在密歇根大学信息学院和历史学院任教,他的研究领域包括计算机、信息基础设施、以及全球气候科学的历史、政治和文化研究,这本书是他最有名的作品之一,也完全涵盖了他上述所有的研究领域。

这本书很符合STS领域一以贯之的研究路线:对于技术物(technical artifact)的社会构建属性的分析。这本书里面最主要的分析对象就是气候数据——一种我们一般所谓的研究数据。作者从两个角度讨论了数据的社会构建属性:从数据到科学知识之间的过程并不是客观的或者自然的,对于数据的分析涉及很多人为的、主观的因素;甚至于数据本身也并不是客观的或者自然的,数据并不是对于自然现象的客观记录,我们所谓“收集数据”的过程也涉及到了许多人为的、主观的。

本书中的第一个角度也是上一篇读书笔记中Fleck的论点之一,他强调的是知识共同体对于知识产生的决定性的作用。在本书中,作者特别强调了计算机模型(作为一种并不那么客观的技术物)对于从数据中提取知识的重要性。从全球、使用各种方式和设备收集来的数据,只有被“规训”(使用福柯的术语)在某个框架下才能被理解、才能被转变为知识。而这个规训的过程,实则充满了各种社会的和政治的因素。作者在书中说:

Virtually everything we call ‘global data’ is not simply collected; it is checked, filtered, interpreted, and integrated by computer models. (page 188)

在上面提到的第二个角度上,作者提到知识的收集过程也并不如传统的科学主义叙事那样客观的,这尤其体现在不同设备(尤其是不同时代的设备)获取数据的翻译问题、以及现在越来越流行的使用模拟方法来收集数据——而模拟的方法则需要在软件中提供一系列的参数来代表世界的运行。

不过作者也提到,数据和模型的关系并不能简单的用单一的决定论来概括,二者互相依赖、互相影响,因而其实并不存在单纯的数据或者单纯的模型。而作者把这种数据和模型相互依赖的状态称之为“模型-数据共生” (model-data symbiosis)。

Thus, in global climate science, neither pure data nor pure models, exist. Not only are data ‘theory-laden’; models are ‘data-laden’. (page 284)

本书中提到的另外一个重要的概念是“科学摩擦力” (science friction) 的概念——作者在本书中也提到了这个概念在其他方向上的扩展,比如数据摩擦力、计算摩擦力、和元数据摩擦力——它们归根结底指得都是这些技术物在跨越社区和个人边界传播的过程中,会造成额外的时间和工作上的负担,比如一个科学家拿到了另外一个科学家分享的研究数据,但是他需要花费时间来理解数据和处理数据。而在作者和其他人合作的另一篇文章中 (Edwards et al., 2011) 指出,作为终端产品的元数据标准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摩擦力,因为元数据标准的使用和制定往往是停留在本地的、而成为文档的元数据(虽然其用意在于促进数据的传播),也并不容易被读者所理解,甚或产生误解。

“摩擦力”的概念显然受到了行动者网络理论 (Actor-Network Theory, ANT) 的影响,这是STS领域里面影响力最大的一个理论。它关注人类和非人类的actor(为了照顾非人类的对象,actor往往被称作actant)如何组成社会关系的网络而发挥作用。比如使用本书中的例子,国际气象组织 (World Meteorological Organization) 在制定数据和元数据的国际标准的时候,需要参考现在使用的标准、以及标准应用的信息对象。这些曾经的标准和信息对象都是这个行动网络中的actants,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些actors或者actants往往需要被重新定义才能嵌入到网络中,而当它们进入网络中的时候,它们也就失去了自己的权利,而把网络的行动主体作为代言人——从而网络的行动主体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力。ANT关注权力在微观层面的运作,它假定更为常见的权力模式只是微观的权力模式得到了扩展和复制——而这些模式扩展的政治机理也是ANT研究关注的对象之一。本书的理论脉络受到了ANT的强烈影响——“摩擦力”的概念只是表现之一,它可以看作是对于科学数据在社会网络中被运作的一个很好的个案研究。

参考资料

Edwards, P. N. (2010). A vast machine: Computer models, climate data, and the politics of global warming. Mit Press.

Edwards, P., Mayernik, M. S., Batcheller, A., Bowker, G., & Borgman, C. (2011). Science friction: Data, metadata, and collaboration.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读书笔记:国会图书馆史(1800-1860)(一)

Books, maps, and politics : a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1783-1861 by Carl Ostrowski (@豆瓣

十一假期读完了这本书。

对于我来说,这本书首先是一部相当典型的文化史的作品,主要从同一时期更大的政治/文化史的角度研究了LC在1800-1860年之间的发展历程。当然,站在图书馆史的立场上,这本书介绍了LC这座世界图书馆的中心早年的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因为书不在我手上,所以我不敢保证所有细节都是正确的。

1、关于图书馆馆长、图书馆馆长作为一种职业的进化论

LC图书馆馆长叫做Librarian,如果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那我想,把理解成这个单词的意思在历史中的演进是可以接受的。

插一句话,本人信奉“实质论”(essentialism),所以我一直觉得比附是一种非常糟糕的事情——在图书馆史中,我很不喜欢把“图书馆”这个现象追溯到古巴比伦时期或者是中国古代这种类型的论述(当然对于我前者的错误更为明显,泥版文书显然是有实用目的的,它们更接近于档案而非书)。

但是无论如何,演变的现象是确确实实存在的。LC作为一座图书馆,经历了各种各样物质上的,更重要的也是概念上的演变。比如说图书馆馆长的地位和职责。在1800年代LC刚刚创建的时候,LC的馆长只负责图书馆日常事务,比如说借书还书,图书馆实际的管理(比如说馆藏建设,或者方针的制定)是由LC的联合委员会(Joint Committee)负责的。另外一方面,此时的馆长也不是图书馆的专业人士(因为当时还没有图书馆专业这回事),这个职位是总统直接任命某个议会的办事员(clerk)来担任的。LC的前两任馆长John James Beckley (1802–1807)和Patrick Magruder (1807–1815)都是如此,直到1815年,George Watterston (1815–1829)才成为专职的LC馆长。也是从他开始,馆长才开始积极介入图书馆管理中来,但是这个过程是非常缓慢的。

2、LC的资源建设及其它

如前所述,在LC建馆初期,买书的决策完全是国会任命的LC联合委员会来进行的。当时美国的政治和文化完全是实用主义当道。另一方面,LC在建馆初期完全服务于国会,丝毫没有今天我们习以为常的“国家图书馆”的职能(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农业图书馆也经历了相似的发展)。在此种意识形态的控制下(LC的早期历史见证了很多社会上的争论,比如说是否有必要建立这样一座图书馆,或者是否有必要增加经费,或者是否有必要购买某些书,等等),LC的购书策略是相当保守的,在LC刚创立的那几年里,它每年是没有购书经费的。而且它的藏书几乎完全局限于地理、历史、政治、法律这几个门类。LC早期的职能几乎完全局限于“资政”。

但是很有趣的是,LC早期藏书中有一些相当昂贵的插图本文学作品。LC当时当然是为国会服务的,但是议员或者议员的家属有时也会进行“休闲阅读”(light reading),这些书大体应该是为这个目的所买的。(当时LC只在个人层面上服务议会以外的读者)

LC的“国家图书馆化”也是一个相当缓慢的进程,直到1860年代Ainsworth Rand Spofford (1864–1897)任内才有实际的进展。

在1860年前,LC还曾经经历过两次严重的火灾。第一次是很有名的一个事件,1814年,英军进入华盛顿,国会图书馆毁于兵火。在次年,国会图书馆用23950美元的花费收购了Thomas Jefferson的私人藏书,总计6000余卷(是它烧毁前藏书数量的两倍)。Thomas Jefferson涉猎范围极广,这次收购初步改变了LC偏重实用的风格(当然如前所说,这次收购引发了很大的争论)。另外,在这次收购之后,LC也沿用了Thomas Jefferson自己制定的主题分类法(LC出版的第一本目录,1802年目录是根据装帧大小来分类的)

1851年LC再次发生火灾,烧毁了之前55000卷藏书中的大部分。当然这次火灾也在某种程度上LC的购书方针,增加了购书经费。